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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 / 祝晓风
又一个春天来了。即使在北京，这些天樱花、桃花和海棠也皆开了。看着绽开的海棠花，我不由得想起昨年秋天， 迦陵先生说，秋天了，叶子落了，我就怕看不到来岁的遍地开花了。猜度这些，我不由得潸然下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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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 1991 年 12 月 14 日在《南开周报》发表采访 叶先生的小文章《学贯中西 艺达古今——访叶嘉莹素养》，到 2023 年 11 月 6 日在《东说念主民政协报》发表《初见》，我写的对于叶先生的文章，公竖立表的，瑕瑜皆算上，省略十二篇。另外还有我附她老东说念主家骥尾，一齐签字的两篇小文章。但这些皆是在她生前写的。除了终末一篇《初见》，其余每篇文章发表前皆经先生本东说念主躬行毅力，皆有她的朱批。
昨年 11 月 24 日，迦陵先生仙逝，学林同悲，古典体裁界和南开学友，更是多一分悲痛。那时也有报刊来约写哀痛文章，予均婉词不容。不是不想写，也不是不可写，如实是一时写不出来，不知从何写起。悲伤如归拢座大山，压得东说念主提不起笔来。
自 1991 年秋，拜识迦陵先生，至今 34 年，按岁首儿算便是 35 个岁首儿了。先生对我的教养、包涵，如大江大海，如春雨泽幼苗，慈母饲饥儿，真不知从那处写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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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91 年秋，我因为随机的机缘，拜识先生（详见 2023 年 11 月 6 日《东说念主民政协报》拙文《初见》）。意识之后，因为要修改文章，要向她教导，去她住处考察的次数就多了。那时先生住南开大学众人楼一层最东头儿的那间，我一直铭刻是 110 房间，昨年十一月底，我又去看，却是 106。今天我查先生当年给我的信，有笔墨记载，记的是她领先住 103，其后的确住的是 106。
这 103 和 106，当年便是我的一个精神港湾。
当年的叶先生，才刚刚 67 岁。今天看来，恰是她景象最佳的一段手艺。这时的叶先生，既不像她 90 多岁以后，年高体弱，也不像她六七十年代的像片中那样，比拟文弱、娴静，目力中时有忧郁；1991 年的迦陵先生，精神健旺、荣光焕发，体形匀称、要领强健，一头浓密乌黑的秀发，谈话时老是满面笑颜。
铭刻第二次到 103 考察她，语言间她到厨房去了一回，再转头，她就站在客厅房间门口，说着说着，就势倚着门框，接着聊天。我本来是坐在较低的沙发上，这时要站起来，她摆摆手说你就坐着好了，无用客气；我成天坐着，站一站舒坦。——她就这么微微倚着门框，很当然松开欧美图片，站着和我语言，聊了很长手艺。
说这是我的精神港湾，是因为这里是透彻不同于我底本生计的另一个天下。这个天下的主东说念主和我聊的，大多是我很生分的另一个时空里的事情，听听，温哥华、剑桥，还有台湾新竹，这些地名离我该是何等远方啊，险些九垓八埏。诚然也聊文章诗词，但也和我照旧民风的话语不是一个系统，不是一个频说念。
主东说念主的音容笑貌如斯优雅，和我底本意识的东说念主也皆不同样，还有她语言，总有旧时的词语，再配上一口高昂美妙的贞洁京腔儿，以致她顺手写信，写条子，皆是繁体字，而她的身份却分明又是个番邦素养。
这确实不可念念议。这是一种透彻在精神志质上的不同样，是从内在念念猜度外皮形象的不同样，如同太空来客。——总之，我无法形色这种嗅觉。
便是在众人楼叶先生那里，她把她在 UBC 的学生、那时已在新竹清华大学任教的施逢雨素养先容给我，让我写论文时向施素养教导。几年以后，施素养来北京，咱们还见了面。
亦然在众人楼叶先生那里，我最早见到从台湾来看叶先生的施淑素养，亦然她上世纪 60 年代的老学生，闻明作者施淑青和李昂的大姐。叶先生和她的老学生们之间，那种彼此尊重、一家无二的师生关系，确实令东说念主调节，至极是历程六七十年代的大陆的教授们，有过与此不止天渊的碰到后，对此嗅觉会更浓烈吧。
另外，平时只可在书中看到名字的名学者，在众人楼叶先生那里，见到的何啻一二东说念主。——不夸张地说，迦陵先生给我掀开了一扇窗。因为家严家慈也皆是教授，况且是汉文系毕业的，他们的共事中，也有叶先生一位最要好的辅仁大学女同学的男儿，这么先生和我就多了一层共同话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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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这么，自相干词然，和先生熟了。有时下昼聊到五点多六点来钟，先生就留我在她那里吃饭。第一次，我确实不好真理，毕竟不熟，或去或留，皆怕莽撞。留住来吧，彰着给老先生添落魄；不留住呢，又怕不规定，拂了主东说念主的好意。我确信，刚开动，叶先生亦然有客气的要素。但即使是客气，亦然那样一种当然的规定，一种让一个晚辈、一个宾客嗅觉到当然、亲切，同期又是受到尊重的客气规定。
其后我看一些南开学友回忆与叶先生的往来，才知说念，叶先生请学生赞理、跑腿之后，平日是会请学生吃一次饭默示感谢的。其实，这亦然老辈东说念主、老北京东说念主待客的常礼，并非对我的独特待遇。但我那时并不太懂，是以刚开动，难免不绝。但再不绝，亦然第一依次二次不绝，第三依次四次，也就不那么不绝了。
吃的皆很简便，往往皆是上一顿她从餐厅买的饭莫得吃完的，再放在锅里，在火上热一热，或者放在微波炉里加热一下。有时临时以为不够，她就从雪柜再拿点儿东西，或者叫我去众人楼餐厅再去买点儿。
先生并不刻意，便是有什么吃什么。有时饺子，有时面条，有时馒头，再配一两个菜，她再熬点儿粥。熬粥是用一个淡黄色的小铝锅，另外有两个小碗和两个小碟子。还有一个稍大一些的瓷碗，有手艺也当菜碗，用来盛菜。总之皆是家常饭菜。
1992 年暑假事后，叶先生要回北好意思，先是要应孙康宜素养邀请去耶鲁大学讲辛弃疾词，然后再回温哥华。叶先生临行前几天，我到众人楼去看她。
叶先生打理着东西，对我说，她从昨年归国后在这里用的这些个碗筷餐具，她或者还给餐厅，或者另外搞定。仅仅这只小铝锅和这只瓷碗，是她我方从温哥华带来的个东说念主物品，无用还给餐厅，她也不想再带回温哥华去，因为行李的确太多。同期她又不舍得扔掉，因为用了许多年，是个旧物。她就问，晓风，这个锅和这只碗，你如果需要的话，送给你用奈何样，归正亦然咱俩这些个日子一齐吃饭用的。
——这便是这一锅一碗的来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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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那时住南开商讨生楼 17 楼。当年的学生，家景皆一般，勤勉子弟也不少，食堂好点儿的饭菜舍不得买；寰球又皆是 20 岁高下的精壮小后生，是以强大吃不饱。而高校里的食堂，晚饭开饭手艺强大太早，皆是下昼五点还不到就开饭。咱们到了晚上九点来钟，就开动有饥饿感，有时晚上饿得睡不着觉。
于是，晚上加餐就很强大。所谓加餐，不外便是在寝室里暗暗用电炉子煮包便捷面良友。当年天南大等高校隔壁，卖电炉子的因此很挣钱。昔日我用我方的饭盆煮便捷面，老是不得劲。
先生送我的这个小锅刚直用，况且又很实用，主若是大小相宜。这个锅外形工致，盖上一个盖儿，看上去圆圆的，很可儿。但它容量其实不小，锅口直径 16 厘米，算上双方的把手总宽 21 厘米半，锅深 7.5 厘米，刚好不错放两小包便捷面，还能加一个小火腿肠，有时看书到深夜，需要再打个鸡蛋，也能行。
碗也挺漂亮。直径比我底本在家用的碗稍大，但扁平一些，有一指宽的碗沿儿，沿儿上釉着一粗一细两圈儿藏青色的花边儿，碗体却是浅浅的蛋青色，两个心情搭配起来，朴素高雅。碗底有几行英文，终末一溜是 MADE IN CHINA（中国制造），可见是国内出口的，被先生买到。这一锅一碗，在那几年，我不知用它们吃了若干包便捷面。
这一锅一碗，其后又从天津跟我来到北京，资格了大小大皆次搬家，我一直不敢丢，照旧 33 年了。小锅因为是铝制的，不相配坚毅，有两处凹痕，锅底的漆早已磨光。因为现时作念饭皆用大锅了，是以这个小锅庸碌放在柜子深处，很少用。瓷碗最外一圈儿的蓝釉细线有点儿磨损，现时我还常常用它盛粥喝。
叶嘉莹
（1924 年 7 月 -2024 年 11 月）
出身于北京，号迦陵，古典体裁商讨众人、拔擢家、诗东说念主，生前任南开大学中华诗教与古典文化商讨所长处，南开大学讲席素养，中央文史商讨馆资深馆员，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终生素养。主要文章有《Studies in Chinese Poetry》《杜甫秋兴八首集说》《王国维偏握体裁月旦》《迦陵论词丛稿》《迦陵论诗丛稿》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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